尊王攘夷是霸主的标配,重耳现在已经尊了王,下面就该攘夷了。在说下面这场“攘夷”之战前,我们先来说说宋国的事。
宋桓公宋御说大家应该还有印象,就是卫文公卫毁的妹夫,当年接应卫毁回国的那位。宋御说死后,儿子兹甫继位,也就是我们前面几次提到的那位爱面子的宋襄公。
说起这位宋兹甫,也确实算是一位大好人了。
兹甫是宋御说和齐桓公的妹妹宋桓夫人的嫡长子。宋御说死前,兹甫曾经提出要把太子之位让给他的庶兄宋目夷(字子鱼),但是宋御说没同意。目夷为了不让弟弟为难,居然也和当年的吴太伯让姬昌一样,躲了出去,直到弟弟继位以后来才回来。宋兹甫继位以后,把目夷任命为国相。
葵丘之会的时候,兹甫响应齐桓公的号召,力挺周襄王。
齐桓公饿死,齐国内乱,兹甫又出来为太子吕昭出头,帮助吕昭成功继位,也就是齐孝公。
重耳流亡宋国的时候,兹甫显示了老大的气派,也按照齐桓公的接待标准,很客气地接待了重耳。
兹甫虽然处处学习他的舅舅齐桓公,但是比起齐桓公来,他只学到了齐桓公当老大的那种气派,却缺少了齐桓公的实力和智谋。不过这也不能怪他,实力弱不是他造成的,当然,智谋差了点也是不他造成的。
宋襄公七年,宋国的都城商丘出现了一番怪异的景象:先是有五颗陨石落下,后来有出现六只鹢鸟被大风吹得倒着飞,据说这是灾难的预兆。
宋襄公八年,齐桓公去世,兹甫想接过齐桓公的大旗,继任诸侯中的大哥。兹甫同志虽然在实力上确实是差了点,但是人家毕竟是个公爵,级别相当的高。
不过要当大哥,手下先得有几个小弟跟着。
公元前641年,兹甫召集曹国、邾国和鄫国会盟。在此次会盟中,鄫国的国君鄫子迟到了。鄫国只是一个小小的子爵,人家宋公这么大的干部叫你来开会,你也迟到了?兹甫本来是要用他的血来祭神的。不过,最后还是采取了变通的办法,只把鄫子打流了鼻血。反正鼻血也是血,不必杀人。(老宋还是仁义啊!)
公元前639年夏天,宋兹甫来到楚国的鹿上(今安徽省阜南县)召集齐国、鲁国、楚国会盟。他的表弟齐孝公吕昭很给面子,千里迢迢地赶来了。楚成王熊恽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很好,想出来旅旅游,居然也来开会了。
鲁国的大夫臧文仲看到邀请函后,转头对鲁申来了这么一句:“以别人的想法来操纵别人,可行;以自己的想法来操纵别人,不行!”
所以,鲁国根本没鸟他。
在会盟中,兹甫向熊恽提出:楚国及其小弟郑国、曹国、陈国、蔡国都要尊奉他为盟主。兹甫的大哥目夷听了以后当时就傻了,他长叹了一声:“小国争着当盟主,这是招祸啊!宋国可能就要因此而亡国了,如果有幸的话,我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。”
不过,令人意外的是,对于这种要求,熊恽还真答应了。这年秋天,熊恽居然就真的带着陈穆公、蔡庄公、郑文公、许僖公、曹共公来到宋国的盂邑(今河南商丘市睢县西北)跟兹甫会面。
按照约定,此次会盟为“乘车之会”。各国都不能带兵车,只能带普通的“乘车”参会。兹甫作为盟主自然要以身作则,坐上了“乘车”去开会。
临走之前目夷劝他:“楚国乃夷国也,恃强而不讲信义,君上最好还是带着兵车去!”
兹甫答道:“那不行!我们约定的是乘车之会,我自己定下的规矩,我自己怎能违约?”
谁知到了现场他才发现,除了他自己带的乘车,其他车的全是兵车。熊恽没有废话,直接指挥着兵车朝着兹甫驶过来。兹甫终于知道自己上当了,但是他却很镇定,让他大哥目夷赶快跑:“哥啊,你快去回去守护宋国,今后宋国就交给你了!还有,哥,都怪我没听你的话,现在搞成这样……”
目夷答道:“就算你不说,我也是这样想的!”目夷逃回商丘,马上布置武装力量准备御敌。
熊恽抓了兹甫,很快就包围了商丘,并且向宋国发出了最后通牒:“如果不献国投降,我就杀了你们的国君!”
楚国人回应道:“赖社稷之神的护佑,我宋国已经有了新君了!”
熊恽一想,现在再留着兹甫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,不如放了吧。公元前639年秋天,在鲁僖公鲁申的调停下,熊恽把兹甫给放了。
兹甫被释后,并没有回国,因为现在的国君已经是他哥哥目夷了。但是请各位相信,并不是每一对王侯之家的兄弟都会为了权力而自相残杀的。目夷和兹甫就是一对好兄弟。目夷暂代国君之位,只是为了团结宋人御敌,防止楚国人拿着宋兹甫来要挟宋国。在得知弟弟被放出来以后,马上就派人把他接了回来,把君位又还给了弟弟。
宋襄公十八年,公元前638年夏天,为了报一年前的仇,兹甫决定联合卫国、许国和滕国先讨伐楚国的小弟——郑国。这年冬天,熊恽来帮忙了。
十一月初一,两军相约在宋国的泓水开战(今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西北,现在已经改道了)。
就在楚军还在渡河的时候,宋军已经先到了泓水北岸。目夷向兹甫建议道:“敌众我寡,咱们应该趁着他们正在渡河时候,抢先攻击!”
兹甫不同意:“君子不能趁人之危!”
等到楚军都全部登岸之后,目夷又劝道:“现在可以打了!还等什么?”
兹甫还是不同意:“楚军还没有整好对列!”
等到楚军整队完毕,双方击鼓正式开战。结果,宋军大败,兹甫的大腿被射伤。楚军继续没有深入,退往郑国。
兹甫回到商丘,国人都在私下里数落他。兹甫听了这些话,很坚定地说:“在战场上,君子不能两次伤害敌人,不能伤害头发花白的老人。古人行军打仗,不靠关隘的险阻取胜。寡人虽然是亡国殷商的后人,也不能攻击还没有整队成列的军队!”
目夷听了直摇头:“我的个傻国君唉,你真是一点都不懂打仗啊!像楚国这种强大的敌人,他们受到地形的限制不能摆开阵势,这正是天在帮我们啊!我们趁机去截击他们,又有什么不可以的?况且就算是这样,我怕也难以取胜。现在强国林立,到处都是我们的敌人,就算是老头子,捉就捉了,你管他头发白不白!
“应该教导将士们:什么才是国家的耻辱,鼓励他们奋勇杀敌。敌人受伤没死,为什么不能再杀他一次呢?你不想二次伤害,那你开始就别伤他啊!你那么爱护老年人,那你干脆向他们缴械投降算了!
“在战争中凡是有利于我们的,我们都可以利用。战鼓用来鼓舞士气,就算是在狭隘的地方,对方的军队不成阵列,咱们也应该击鼓冲锋啊!”
兹甫不同意,也不反对,只听着没说话。
七个月以后,兹甫因伤病逝,儿子宋王臣继位,是为宋成公。兹甫在死之前不久,接待了流亡中的重耳。
对于这位宋襄公本人,我这里就不做过多的评价了。我想说的是,在周礼的文化框架之下,战争的合法性只有一个,那就是维护周礼,而不是为了夺取利益。只不过,战争的双方都认为自己是在维护周礼,而对方是在破坏周礼。比起后世的“兵不厌诈”,春秋时期的战争,更像是一场侠客或者骑士之间公平的比武,既然是比武,那就要要讲规矩,讲武德,要以德服人。
香港的功夫片《精武英雄》里,精武门的陈真和日本的空手道高手船越文夫在野外比武。双方激战正酣,一阵大风刮过,船越文夫的眼睛里进了沙子,无法继续战斗。这时,陈真没有趁人之危,而是撕下一块布蒙在眼睛上。船越也自觉地蒙住了眼睛,双方这才继续比武。
其实这种比武,就跟春秋和春秋以前的战争非常类似。
开战之前,战争的双方要约定时间,在一个平坦开阔的地方击鼓开战,战前不能互相偷袭,而且是点到为止,使对方服气。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,否则就不是以德服人,别人也不会真的服你。像偷袭、屠城等行为,那是野蛮人才干得出的。
不过,到了宋兹甫的时期,周王室的王权进一步衰落,礼坏乐崩,诸侯之间借着维护周礼的名义而你争我夺,再也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能掌控全局。所以战争的性质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。到了后来的战国时期,诸侯之间为了获取土地、财物、人口,只要能赢,往往不择手段。
所以,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用后世的战争来对比当时的战争。我只能说,宋襄公刚好赶上了一个开始不按规矩出牌的时代。